【謝天/摘自騰訊網《大家》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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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/李晨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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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辮帥」就是張勳。此人進入民國之後,腦後依然留著辮子。張勳不僅自己留辮子,而且麾下三萬大兵,個個都有辮子。
「辮帥」留辮子,是為了顯示他對清朝的忠誠。可張勳是民國的將軍,他的部下是民國的士兵,民國明令剪辮,他們卻堅持不遵行,嚴格說來,這屬於違法行為。袁世凱做民國總統,自己都剪了辮子,但拿張勳就是沒轍,沒有絲毫的處罰,連句硬話都沒有。
張勳的駐地,先是兗州,後為徐州,部下士兵都是魯南和蘇北的農民,個子高,塊頭大。當地窮,當兵吃糧,是個好去處。但是,這樣的士兵觀念保守。聽說當張勳的士兵可以不剪辮子,個個都高興。
「辮帥」在歷史上,名聲不好,因為他鬧了次復辟,把小皇帝溥儀拉出來,重新做全國的皇帝,結果混了十二天,就混完了。他把自己的官位、地盤和士兵都混沒了,名聲也臭了。
其實,張勳的名聲不好是歷史記錄的緣故。中國的歷史記述,一直在進步史觀的指導下,帝制復辟是絕對的政治不正確。哪怕你僅僅是要君主立憲,也是大逆不道,冒天下之大不韙。所以,歷史書上的張勳當然臭了。然而在當年,復辟似乎沒有怎麼不得人心。在好些人的心裡,都覺得共和不適合中國國情,退回去走君主立憲的路,也許可行。已經習慣了有皇帝的國民,一下子沒了皇帝,還真是不習慣。復辟當日,北京市民歡聲一片,家家戶戶掛起龍旗。
而從當時人的回憶來看,張勳這個人頭腦是有點舊,但也僅限於留辮子,效忠清朝皇帝。其他方面,倒也不是那麼惹人恨。跟其他軍閥比起來,他的地盤小,地方窮,但他會投資,善經營。別的軍閥買房置地,他卻把錢都投到新興產業上,結果是財源滾滾。他善於理財,人也大方,對家鄉人特好:自己出生的那個村子,給每一家造一座大瓦房;凡是家鄉江西奉新縣出來上北京讀書的人,一律資助;江西會館,也是他建的。
每到過年,來徐州的火車上,淨是他的家鄉人,只要來了,肯定有好處,好歹也得弄點銀子回去。他對家鄉人好是好,但他的部隊基本上不用家鄉人。他的部隊都是蘇北人和山東人,他不樂意背個任人唯親的名聲。「辮帥」麾下的辮子兵,在外人看來都像怪物,但個個對張勳都很效忠。復辟的時候,張勳帶了五千人進北京,討逆軍打來,花大價錢收買,基本上沒有買動。一個說法是,買動了一半,另一半沒買動。
張勳在軍閥中,人緣也不錯。跟人交往,憨直,不藏奸,關鍵是大方,捨得花錢。張勳沒復辟前有「盟主」之名,軍閥們開會都喜歡到徐州去。不是徐州風景好,也不是徐州的妓女漂亮,而是因為張勳捨得出錢,好吃好喝好招待,哪怕花大價錢從上海找廚師,從北京請戲班子,也要讓大家吃好玩好。雖說軍閥們不缺錢,但摳門的人也不少,碰上這樣的大頭,大家樂得奉承,張勳也吃這個奉承。
張勳對文化人也好,當然對老式的文化人就更好。張勳三代貧雇農,沒有文化,是自己混社會的時候,識了幾個字,據說是到了可以看《論語》、寫大字的水平了。對有文化的人,他格外尊敬。當年清末有名的文人,如沈曾植、鄭孝胥、劉廷琛、趙爾巽之輩,都是他禮遇的前輩。張勳特別喜歡向這些人求教,他們有困難找他,也一準幫著解決。詩酒酬唱談不上,但酒肉招待絕對沒有問題。這些人經常跟張勳發脾氣,張勳卻沒脾氣。當然,這些人都是懷念清室的遺老。張勳之所以復辟,跟這些人絕對有關係。
最喜歡張勳的人,要屬藝人。跟多數有身分和地位的老粗一樣,張勳特別喜歡聽戲。當年京劇的名角,個頂個地跟他有交情。民國四大名旦,四大鬚生,甚至老一輩的譚鑫培、孫菊仙都買他的帳。只要他開堂會,請誰誰都來。據說,跟他交情最好的,當屬梅蘭芳。復辟當天,他就在江西會館請名角唱戲,突然動議晚上要進宮請溥儀出山復辟,所以把梅蘭芳的壓軸戲挪到了前面。
藝人喜歡他,是因為他出手大方,不拿架子,而且懂戲。經常跟人稱戲子的人,打打鬧鬧,打成一片,真格地愛戲,也愛戲子,他還把一個有名的坤伶納為姨太太。他對藝人好,藝人也投桃報李,對他也好。復辟之後,討逆軍起,在他窮途末路之際,所有人都開溜了,原來的合作者都變臉倒戈了,唯有藝人,還跑到他在北京南河沿的家裡去看他。復辟失敗,他在荷蘭使館躲了一陣,然後回到天津租界的家中,無權無勢,名聲大壞。但是要唱堂會,北京的名角還是趨之若鶩。孫菊仙老了,已經多年不登臺了,但張勳的堂會他卻自告奮勇,非給「大帥」唱一出不可,攔都攔不住。
張勳復辟的失敗,其實不像我們以前歷史書上講的,是因為復辟不得人心,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。當年的老百姓,對於上面有個皇帝,其實沒有什麼不高興。因為兩千多年的帝制傳統,大家都習慣了。正因為如此,喜歡張勳的人,不會因為他鬧了復辟,就不喜歡他了。都復辟過去好些年了,名士張伯駒先生還在北京的一個胡同裡,發現了一座小廟,廟裡供著張勳的塑像和他的牌位。所以,他的人緣不像我們歷史書上說的那樣不好。
只是喜歡他的人,包括他復辟的時候掛龍旗的北京市民,對於政治的影響力不大。遺老們雖說還是精英,但早就退出了歷史舞臺,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,出的點子都是餿的,成事不足,敗事有餘。而一般的人民群眾,雖說並不一定嚮往共和,但他們說了不算。對於政壇上的風雲變幻,他們只是看客。對於臺上的角色,他們固然有愛憎,但無論哪個角色倒了台,他們就是喜歡這個人,也沒辦法。
所以,復辟的成敗,其實不在於所謂的民意,跟張勳的人緣更沒有關係。整個復辟事件,其實更像段祺瑞和他身邊謀士的一場陰謀。因為府院之爭,總統黎元洪和總理段祺瑞鬧來鬧去。有實權的總理背後有眾軍頭,沒實權的總統背後有國會。最後因為是否跟在協約國後面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問題,雙方鬧僵,最終撕破了臉皮,總統把總理給免了職。
在段祺瑞看來,打破僵局,挽回臉面的唯一辦法是趕走黎元洪。結果,為人火中取栗的人就變成了張勳。張勳復辟,趕走了黎元洪,還逼得黎元洪為了保住共和,著臉重新任命段祺瑞做總理,興兵討逆。然後段祺瑞招來人馬,大軍開動,恢復了共和,自己成了再造共和的元勳,而黎元洪只好辭職下臺。
一場震天動地的復辟,替段祺瑞解了難題,卻犧牲了張勳。雖說是張勳自家的野心,讓他掉進了人家布好的陷阱,但這副傻乎乎的憨大勁頭,還是引起了人們的同情。所以,張勳這樣一個重大的國事犯,在復辟之後,並不討人厭。在官場如此,在民間也如此。沒過多久,民國第四任總統徐世昌就赦免了他,不僅赦免,而且還給了他一個看起來很大的官銜─全國林墾督辦。雖然是一個無事可做的空頭官兒,但級別可是很高的,跟內閣總理平起平坐。只是此時的張勳,已經對這樣的虛銜沒了興致,依舊待在租界裡做他的寓公,優哉游哉。
死後的張勳,得到了一個晚清民國以來最隆重的喪禮。光輓聯和輓幛就排了兩里多地。送葬的人們浩浩蕩蕩,每個人胸前都佩戴著一個有張勳頭像的像章。
【更多精采文章請見《讀者雜誌》2013年10月號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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